作家·创作·世界观——从高尔基的《母亲》和《忏悔》及列宁的批评想起的

原载于《朝霞》杂志,1975年第一期,高义龙著

一九〇七年五月,在伦敦郊外一座破旧窄小的木造教堂里,举行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五次代表大会。俄国革命作家高尔基作为正式代表从意大利来到了这里。列宁一见到高尔基,便握着他的手,高高兴兴地谈起了高尔基刚脱稿不久的长篇小说《母亲》。列宁称赞道:这是一本非常及时的书,很多工人都是不自觉地、自发地参加了革命运动,现在他们读一读《母亲》,一定会得到很大的益处。
列宁为什么对这部小说评价那么高?这决不是偶然的。在《母亲》中,高尔基塑造了俄国青年工人巴维尔·符拉索夫及其母亲尼洛夫娜等无产阶级的英雄形象。他们和过去一切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工人不同,已不再局限在抗议资本主义罪恶的范围,而是明确地意识到了工人阶级宏伟的历史使命,并用坚韧不拔的斗争来争取革命理想的实现。这在过去的文学史上是从来也没有过的。因此,《母亲》还没有出单行本,沙皇的检查官便报告说:这部小说“引人注目的是对社会主义思想的完全的、明明白白的同情”,“煽动叛乱”。沙皇政府不但判决封刊物、销铅版,还对高尔基发出了通缉令。然而,真理是扼杀不了的。工人群众热烈欢迎《母亲》,这部小说很快被译成欧洲各国的文字,广泛流传。
列宁如此重视《母亲》,不仅是因为这部小说在文学史上第一次塑造了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英雄形象,对当时的革命起了有力的动员作用;而且也是由于欣喜地看到了高尔基世界观上的转变和进步。列宁和马克思、恩格斯一样,历来重视无产阶级文艺队伍的成长,关心作者更甚于关心作品。无产阶级要占领文艺领域,离开了这样一支队伍是决计不行的。革命导师留给我们的大量文艺评论,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高尔基虽然从小就当童工,到处流浪,受尽了形形色色的压迫和剥削,但作为一个作家来说,尽管他曾在自己的作品中揭露了沙皇的黑暗统治和人民的苦难,实际上却并没有摆脱资产阶级世界观的范畴。只是当他开始一期一期地阅读《火星报》上发表的列宁的文章的时候,才逐步地明确了俄国社会的性质、革命动力和革命任务。高尔基自己中肯地说过:“我在布尔什维克身上,在列宁的论文里,……感觉到了真正的革命气概。”在列宁的革命路线指引下,高尔基积极地投入了一九〇五年的俄国革命,并根据这场革命实践中的感受在文学史上第一次创造了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光辉典型。《母亲》标志着高尔基开始用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来指导自己的创作,从而进入一个崭新的时期。高尔基在当时是一个有影响的作家。他的转变和进步,必将引起连锁反应,推动其他作家的立足点的改变。这也正是列宁特别重视《母亲》的一个原因。
然而,世界观的转变是长期的痛苦的,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尤其如此。高尔基在思想上就走着一条极其曲折的道路。高尔基原来是想沿着塑造无产阶级革命英雄形象的道路走下去的,打算再写一部小说《儿子》,作为《母亲》的继续和发展。列宁积极鼓励和催促他把这个计划付诸实现。但是,由于高尔基在思想上没有能和资产阶级的哲学、文艺观点彻底决裂,对修正主义缺乏批判能力,在一九〇八年时当了波格丹诺夫等人鼓吹的马赫主义、“造神说”的俘虏。结果,革命小说《儿子》写不出,却写了一部有严重错误倾向的小说《忏悔》。
《忏悔》从头至尾流露着阴暗低沉的情调,是一部高尔基后来连自己也很不满意的中篇小说。它的主人公马提微是一个从小在屈辱和苦难中长大的弃儿,他为了找寻上帝和真理而饱尝了人间的苦辣和辛酸,最后得出了必须创造一个新的公正与博爱的上帝的结论。书中在最后呐喊道:“上帝,是人们心理上一致的要求,根据他们自己的思想把他创造出来的。”这部小说们自己的思想把他创造出来的。”这部小说反映了高尔基在世界观上后退了一大步。在《母亲》中,高尔基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充满了信心,相信工人阶级能够自己解放自己,从而在巴维尔及其母亲尼洛夫娜的身上,集中地反映了二十世纪初叶俄国革命工人的优秀品质和前进道路。但在《忏悔》中恰恰相反,无产阶级的革命英雄形象消失不见了,留下的是一大堆灰色而可怜的人物,最后不得不寄希望于一个新创造的上帝的身上。谁来创造它呢?工人阶级根本不需要什么救世主,那么,上帝的创造者就只能是波格丹诺夫之流的一小撮资产阶级代理人了。世界观上的失足导致政治上和文艺上的失足,高尔基就这样地处在危险深渊的边缘。
就在这时,列宁对高尔基提出了严肃的批评,指出:关于作为世界观的唯物主义,我想我和您在实质上是不一致的。高尔基往往强调对哲学不感兴趣,认为哲学与他个人的主观经验之间存在矛盾。事实上,他正如恩格斯曾经批评过的那些自然科学家一样,原先以为“只有忽视哲学或侮辱哲学,才能从哲学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但结果是“大多数都作了最坏的哲学的奴隶”。(《自然辩证法·自然科学和哲学》)高尔基不重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习,又不对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开展批判,最后,自然就难免成为资产阶级哲学的俘虏。从《母亲》到《忏悔》,就反映了这样一个过程。
列宁对高尔基的教育充分体现了弄清思想、团结同志的精神,一方面严肃地坚持了有原则性的批评,另方面又体现了热情帮助的态度。他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中,对波格丹诺夫的反动哲学进行了彻底的批判,而对高尔基这样受这种反动哲学蒙蔽的文学工作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世界观上进行教育。一九一〇年七月底,他从法国马赛乘船去意大利,八月一日到那不勒斯,然后去卡普里看望高尔基。高尔基在码头上迎接了列宁。两人一见面,列宁便对高尔基说:“我知道,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你总是希望我能够跟马赫派讲和,虽然我在信上预先告诉过您:这是不可能的。请您不要作这样的打算吧。”在去寓所的路上,高尔基说:“我从青年时代就染上一种不相信任何一种哲学的毛病。在我看来,世界正在成长中,而哲学却迎头给它一记耳光,不适当地问:你到哪儿去?为什么去?’”接着他又打了个比喻:“哲学好比女人,可能很不漂亮,甚至丑陋,但如果打扮得巧妙、动人,人家也会把它当成美女的。”
列宁听了笑起来,说:“唔,这是幽默的讲法。但您说世界才刚刚开始,正在成长中,却说得真好。您认真地想一想罢,从这一点出发,您会达到那您早就该达到的地方的。”
在卡普里,列宁与高尔基一起在海边划船、钓鱼,又一起去参观附近的那不勒斯博物馆、庞贝的古迹、维苏威火山,耐心而细致地从思想上影响高尔基,引导他回到正确的路线上来。当时,波格丹诺夫、巴札罗夫等也都在卡普里,列宁对他们毫不留情地进行了斗争。一次,列宁和高尔基在一起时当面责问波格丹诺夫:“请您解释一下,您的’代用品’会给工人阶级一些什么呢?为什么马赫主义比马克思主义更富于革命性?”波格丹诺夫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但结果越讲越不能自圆其说,连高尔基也觉得他的话说得十分含糊。列宁说:“算了吧,有人——我想是若莱士吧——说过:说真话比做部长还好’。我要添上一句:比做马赫主义者还好。”
列宁从卡普里回到巴黎以后,仍是接连不断地给高尔基写信,引导他认识党的路线的正确性,阐明唯物主义和批判唯心主义,并从政治上鼓励他和波格丹诺夫划清界限。信中洋溢着热情的言词,包括关心高尔基的健康与生活。高尔基在列宁的教育与帮助下,终于表示要与波格丹诺夫之流决裂。


波格丹诺夫和列宁在下棋,中间为高尔基,拍摄于卡普里,1908年

然而,要真正做到牢固树立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这个长期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出现反复和斗争。一九一三年,莫斯科艺术剧院改编演出了陀斯妥也夫斯基的反动小说《恶魔》,高尔基因此接连写了两篇文章提出抗议和批判。列宁读了后,原来觉得很高兴;但看到文中讲到了“你们那里并没有神,你们还没有把它创造出来。不要寻找神,要创造神”时,便接连给高尔基写了两封信,信中语重心长地写道:“我一边读你的文章,一边在探索,怎么能够在您那儿发生这种笔误,但我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是您自己也不赞成的那篇《忏悔》的残余吗??是它的余波吗?”列宁清楚地看到,高尔基虽然在政治上表示与波格丹诺夫一伙决裂,但在世界观上却并没有做到彻底决裂。因此,他虽然自己也不满意那篇表现了唯心主义错误观点的小说《忏悔》,但在一定气候与环境中,就又自觉或不自觉地重蹈覆辙了。列宁对高尔基尖锐地指出,寻神说同造神说、建神说或者创神说等的差别,丝毫不比黄鬼同蓝鬼的差别大。无产阶级不需要任何神。对神的信仰,实质上意味着对工人阶级力量的不信任。任何一种造神说,都只是用糖衣包着的甜蜜的毒药。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高尔基在列宁的帮助下,终于逐步改正了自己的错误,在十月革命前写出了不少优秀的革命作品。列宁对高尔基的批评和帮助,体现了无产阶级革命导师对无产阶级文艺的关怀和期望,今天我们仍可以从中吸取巨大的教益。
文艺是一种意识形态,是一种上层建筑。文艺工作者反映社会生活、创造艺术形象,总要受一定阶级的世界观所支配。解放以来,文艺领域内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激烈斗争,归根结蒂,不就是搞马克思主义还是搞修正主义的问题吗?刘少奇、林彪为了实现复辟资本主义的罪恶阴谋,费尽心机地歪曲社会主义文艺的政治方向,鼓吹形形色色的唯心主义谬论,用反动的资产阶级世界观腐蚀和瓦解文艺队伍。在文艺黑线毒害下,不认真读马、列的书和毛主席著作,放松乃至放弃世界观的改造,结果在政治上和文艺创作上迷失了方向,步入歧途,这方面又有多少沉痛的教训!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以来,特别是批林批孔运动以来,社会主义文艺创作出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历史的和现实的阶级斗争经验告诉我们,只有牢固树立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才能识破和粉碎少数林彪之流散布的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谬论,通 过塑造无产阶级英雄形象来反映我们伟大时代的本质,使文艺沿着毛主席指引的方向蓬勃发展。
用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作指导,是无产阶级文艺的灵魂,是无产阶级文艺与一切剥削阶级文艺和旧文艺的根本区别。在这方面我们必须坚定不移,毫不动摇,艰苦努力,长期作战。毛主席的《矛盾论》和《实践论》,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我们应该认真地学习。用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作指导,是无产阶级文艺的灵魂,是无产阶级文艺与一切剥削阶级文艺和旧文艺的根本区别。在这方面我们必须坚定不移,毫不动摇,艰苦努力,长期作战。毛主席的《矛盾论》和《实践论》,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我们应该认真地学习。
毛主席教导说:“文艺工作者应该学习文艺创作,这是对的,但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是一切革命者都应该学习的科学,文艺工作者不能例外。”高尔基在一九〇八年到一九三六年间经历的思想上的曲折,不就包含着发人深思的历史教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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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的改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高尔基一直都在和自己的知识分子习气作斗争,这篇文章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走出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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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彼得堡》是什么样一篇文章啊?我看到复辟后拿这篇文章说什么江青集团“否定高尔基”。

我找到了,那篇文章载于朝霞1975年第3期,这篇是第一期,结合那篇文章开头,就是读了这篇文章后学习列宁的书信有感而发的。

走出“彼得堡”!.pdf (271.5 KB)

这是自己做的

高尔基曾经受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资产阶级人性论思想影响很深,《走出彼得堡》一文中也提到了,他在十月革命后还要觉得什么镇压反革命太“残酷”,甚至呼吁资产阶级的“博爱、平等”,但是在列宁的教育和帮助下,高尔基向自己的错误思想作斗争,及时改正自己的错误,他一直战斗到晚年。在晚年,他写下一系列政论,如在《“文化巨匠们”,你们跟谁在一边?》一文中,他直击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虚伪性。他形容资产阶级人道主义为“资本家的女看护”,“他们热衷于用白线缝补资产阶级那件老早就穿破的、肮脏的、染满劳动人民血迹的哲学和宗教的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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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高尔基的思想变化可以看《外国文学简编》这本书。这书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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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除了越南那一章的一些内容外、刚刚已经把这本书读完了。这就是我一直想要找的书。
但是里面朝鲜和越南文学部分是不是有问题?《白头山》里面怎么这么多吹金日成的地方,是因为当时还没彻底暴露吗?金日成在抗日时期的行为是怎样的。还有越南的素文,他这发稿时都还活着、是不是已经变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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